《破产快乐》

CP双黑

中原中也破产的那一天，太宰治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了他家门口，行李箱里只有身份证件，护照，两本书，还有一看就是在罗森刚买的一盒一次性内裤。中原中也勃然大怒，彼时他刚和银行通完电话，银行告诉他他的帕加尼、店铺和湖滨别墅都已做资产抵押，暂时填补公司的亏空。这个电话前他还是大都市的钻石王老五，电话后成了底层三无男士，门口还站着个身无分文前来投靠的前男友。太宰治穿着一件沾着水泥点的风衣，说自己被仇家从曼哈顿追到横滨，连个手机充电器都来不及回去拿，只背得下中原中也的地址，所以急忙打飞的来寻求避难。中原中也本身气得火烧眉毛，自顾不暇没空做慈善，把门一关就要赶人，太宰治屁股一沉，直接坐在他公寓门口。正好公寓管家巡视到这边，太宰治与管家视线交汇，嘴巴一扁，下一秒泪珠沁在眼眶里。吓得对方连忙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我们介入吗？中原中也丢不起这个人，一把把太宰治连人带行李箱拽了进去。

中原中也花钱寻求浪漫格调，看中的公寓装修独具特色，卖家不肯卖，于是当时大手一挥，三年租金一次付清。此刻这三年倒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至少不必沦落到去睡公园长椅。太宰治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吃了点东西洗了澡，坐在沙发上看中原中也和别人打电话。电话那头是他的私人律师，本市金字招牌，挂电话后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地看了看余额，发现自己这个电话打得过于多余，余额只雇得起法学本科在读生。好几张卡被冻结，现金没剩多少，中原中也从柜子里找出计算机，噼里啪啦算了一通，剩下的只够他苟延残喘几个月。正在翻箱倒柜找各件衣服口袋里有没有随手乱塞的纸币时旁边的太宰治出声。中也。他可怜巴巴的。你的衣服太小了，我穿不惯。

中原中也自恃有着丰富的、被吃软饭的经验，太宰治在他这吃过的软饭不计其数。还没产生经济问题前他从来阔绰大方，太宰治天天在他面前晃——太宰治穿得好看，他看着心情也好，于是刷卡给买的全是杜嘉班纳；如今一朝破产，太宰治还说没衣服穿，他立刻拎着人出门，换了两趟地铁，去闹市区快销店给他买了两件一折断码促销T恤衫，付现金的时候还使劲问送不送牛皮购物袋。从品牌VIP降级到夜市只需要一天，中原中也翻了翻太宰治的箱子，两本破书毫无价值，唯一能找出来的值钱货色是风衣口袋里的一块表，中原中也定睛一看，还是两年前自己送的软饭，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太宰治已经蹭了自己的床睡了，和住自家似的轻松明快，他无名火起，上床把太宰治踢下床垫，对方眨着眼睛可怜又无辜，中原中也梗着脖子，说你明天去找工作，看见桌上传票没？我没钱了，养不起你。

太宰治第二天还真去找工作了，为此中原中也又在前男友身上投资了一套廉价二手西装的钱，使自己的存款又成功地低了几个数字。太宰治走之前对着镜子打领带，问你要我找什么样的工作？是来钱快的，还是来钱慢的。中原中也说当然是来钱快的，我等着律师费打那些狗屎官司，太宰治说来钱快的最容易，我去俱乐部找几个富婆，明天你就可以借她们的保时捷开去法院，中原中也差点把手上的杯子丢过去。最后还是选了来钱慢的，太宰治去了趟中介，回来就成了衣冠楚楚的大学生家教，还立马接到了可爱女高中生的国文辅导课程，当晚就可以前去授课。中原中也简直无法相信太宰治找工作如此方便快捷，但太宰治已经在收拾课本了，他把有些长的刘海往耳边拨了拨，还像模像样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副眼镜。我走了。太宰治人模狗样，一边穿鞋，一边轻飘飘和他打招呼，语气里充满不该有的快乐，他说，我去给你赚钱啦。

中原中也在交易行卖掉了墙上的古董画，柜子里贮藏的陈年红酒，几块随手买的名表，以及任何他曾经珍视的宝贝。一年前他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些东西进棺材，但世事难料，此刻他连公寓的物业费都快交不起。官司压身，他暂时没法找工作，只得每天在家里研究破产公司的资料，一边研究一边怀疑人生。倒是太宰治将接到的两个活排得满满当当，白天给杂志洋洋洒洒写胡诌的游记，晚饭后去给女高中生补习国文，晚上十一点准时归家，罕见却无比规律，寄来的薪酬支票全都堆在玄关，数额不大，但贵在救命。中原中也向来知道前男友擅长信口开河，哄个女高中生八成没什么问题，但坐在他边上看备课时还是吃了一惊，太宰治洋洋得意，说高中课程算什么，我大学时可是诗社名人，学妹争着要我的墨宝……中原中也撇嘴说得了吧，你穷得袜子两个洞、在公园长椅喝风的时候还不是吃我的住我的，墨宝顶个鬼用。说完自己也觉得情感复杂，如今看似太宰治依旧在吃他住他，但竟然也有种风雨共患难的错觉了。太宰治把笔从食指转到小指又转回来，中原中也看见他心烦，转头要走，太宰治就冲他笑，手指轻轻敲打，眼睛眨巴眨巴，里面明晃晃的都是性暗示。一路拉扯到床边，发现家里没有安全套，又不想花那个钱去买，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身上皱巴巴的一折断码促销T恤衫，觉得人活得真是够倒霉，都穷到这节骨眼了，还能和软饭前男友鬼使神差地意乱情迷一场。破产引发的惆怅渐渐浓厚，于是上床自动取消，他们出去煮了个火鸡面，吃完喝着冰水直喘气，辣得嘴唇像是激吻三小时。

中原中也很警惕地掐着时间。太宰治无利不起早，他虽然搞不懂前男友有时候在想什么，但前男友肚里坏水多少毫升他素来有概念。太宰治在他这躲仇家，本以为三天会走得无影无踪，没料到一住就是半把月，问他什么时候收东西滚蛋，也嘻嘻哈哈地等不到准话。太宰治一觉往往睡到中午，睡醒了会晃荡去菜场，说几句好话讨个便宜，对着食谱搞出来的东西一盘比一盘难吃，下午写东西加备课，在书桌边架着眼镜，文质彬彬衣冠禽兽；晚上两人睡一张床，半夜挤着挤着，手臂就交叠搂在一起。中原中也越想越不是滋味，因为怎么看，两人都像是过出了贫贱夫夫的味道，大难临头相依为命，齐头并进东山再起。太宰治不干好事才正常，干好事已经是破天荒，更别提干好事不求回报。他不介意太宰治欠他人情，但他介意他欠太宰治人情。中原中也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卷糖，如今经济危机，烟已经是买不起的消耗品，软糖塞进嘴里，人造甜味直冲脑门。他在楼下跺了三圈，把太宰治的问题纳入破产以后的人生哲学去思考，终于斟酌好措辞，决定上去面对自己和前男友藕断丝连旧情难了的现实。上楼发现家门开着，中原中也心里一凛，下意识觉得仇家上门，往裤兜里掏出钥匙上挂着的伸缩弹簧刀，轻手轻脚警惕地进去，结果就看见太宰治仰面被压沙发上，一个长发漂亮女高中生坐他身上，制服裙摆像朵花，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雨，场面足够热辣戏剧，足够青春疼痛，看得他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中原中也冲过去扒开他们，本想扇太宰治一个耳光，痛斥他连高中女生都不放过，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高中女生先上去扇了太宰治一个耳光，惊得中原中也抬起来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僵硬地浮空三秒。太宰治挨了耳光，却还是保持礼貌微笑，输人不输阵。女生哭得喘不上气，说你给我个理由，你告诉我你无法接受我的理由，我就放弃。中原中也为言辞的电视剧程度惊呆，更庆幸还好自己没扇出那个耳光，结果下一秒他也被拖入这场尴尬的对话。太宰治一把把他搂过来，对女生说，抱歉，我只是你的家庭教师……而且我有恋人啦，喏，就这个。

女生走后公寓里陷入短暂的尴尬，中原中也不知从何问起，只觉嘴巴空闲想抽烟。太宰治率先开口，说我上个辅导课还上出了这等麻烦，富家小姐门路广，不知怎么找到这边地址追着来问，可能以为我独居吧。中原中也撇嘴，说你本就是个破落户麻烦精，也不知人家好好的看上你哪。太宰治没回答，于是两人都知趣地把这个话题跳过去，之后三晚都无事发生，太宰治辞掉了家庭教师的工作，改为艺术馆讲解，杂志的稿子移到了晚上。

他们依旧凑不够雇金牌律师的钱，中原中也按着计算器唉声叹气，觉得这阵子真是人生一道坎，过去了就是经历，过不去就成了鸿沟。太宰治沉默良久，问还差多少，得了答案后立刻换衣服准备出门，中原中也一把拦住他，问他干嘛去，太宰治说我先想办法把钱弄来，以后慢慢还就是。中原中也死活不肯，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干嘛，你花言巧语坑蒙拐骗，钱是弄得到，以后我却还得去警署保释你，还不如在家乖乖呆着，我的破事不用你管。太宰治回头看他，看了良久后去吻他，唇舌柔软，中原中也伸出手回抱，手心触到廉价二手西装粗糙布料，他闷闷不语，接吻间忍不住心想要是还有钱就好了，我给他换一身博柏利，太宰治美貌又狡猾，当然要由他亲手打扮得漂漂亮亮。

晚上迷迷糊糊睡觉时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他回握过去，手心传来一沓纸钞，中原中也愕然，跳起来开灯，纸钞正好凑够了缺口律师费。他怒不可遏，质问太宰治钱哪里来，他的前男友穿着廉价T恤，在暖黄灯光下冲他笑，然后耸耸肩，说你两年前送我的那块表是限量。卖啦，不过没事，你以后可以再送我一块。

他们坐着地铁去打官司，一路走一路吃早点，太宰治披着洗不掉水泥点的风衣外套，大口袋里装着中原中也准备的一堆资料。城里数一数二的金牌律师在法院等候已久，安慰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良久的懊恼终于得到宣泄口，中原中也和律师挨个数着以前敌人的名字，高声指责他们利益熏心。开庭后太宰治坐在下面，一路录音记录，金牌律师毕竟物有所值，出法院的时候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心头巨石终于放下，有股超脱释然之感，微风打在脸上，空气里都是轻松的味道，钱财柳絮般似身外之物，连破产仿佛都突然变得可以原谅。他和太宰治晃荡晃荡地走着，问晚上想吃什么，太宰治说随便，他也说随便。走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我估计是从头开始了，现在没什么能够给你，你走吧，

为何要走？太宰治露出惊异的表情。我千里迢迢来投奔你，还没结束呢。

我破产了。中原中也强调。

哦。太宰治面不改色，毫无反应。他们走进菜场，挑了两斤打折蔬菜和特价水果，然后拎着塑料袋回公寓。公寓前太宰治没手开门，于是中原中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噼啪，转开，进屋把菜放在台面。两个人把玄关挤得异常狭窄，乱七八糟堆放的东西更是碍路，中原中也还在忙着脱鞋，太宰治不知何时凑到他耳边，他蹭了蹭他的肩，含笑几个字，然后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别担心，中也。太宰治说。破产快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