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的具体顺序他也不甚清楚,公路没有尽头,日照也同样没有,发动机坏了,车只能泊在路边,空气里都是泥土水汽蒸发与干涸的味道。打开发动机罩以后只能闻闻味道又皱着鼻关掉,网速缓慢,好不容易打开的搜索引擎告诉他要看尺上的机油是否清洁透亮,机油量应处于两刻度之间,他眯着眼睛,烈日照得他眼前一片惨红,眼皮发疼,鼻腔全是机油味,于是又继续合上罩子。旁边是破败的小店,皮鞋尖在干燥的柏油上敲打了三四十回,他只能进去坐会,看店的老头无精打采,什么都像被日照抽干大半生气,几个硬币换来了现做的热狗,面包硬得无趣,入口寡淡,从狭小的窗边能看到他无法启动的雷鸟敞篷,灼热的日光晒得前车灯都晃眼,老头用带着严重口音的问话问他,问你要买饮料吗,电话卡,还是报纸,他说我什么都不想买了,于是老头不再理睬他,自顾自修起手头的手表,老花镜后面像是另一个世界。他想着这次旅行也许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赌气和冲动从来不是很好的出行理由,早上他还发了照片在社交软件耀武扬威地诉说尽兴,像是一次任性的示威,而现在他的结局可能是打电话叫来拖车然后灰溜溜地回去。没人想回去,尤其是吵架的三天后,虽然他也不想承认他有点想他。他第七次逛起老头破旧的小店,货架上是过时已久的地图和蒙着灰的饮用水,仓促的旅行也需要纪念品,恰好角落里有一美元一张的明信片,他想着寄个卡纸吧,也算是告诉他我过得好极了,看,没了你我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不能说的是即便我现在是在叫不出名字的公路边吃干巴热狗看老头修手表。小店里也有另外的旅客,只有他无所事事趴在小桌前,写什么呢,他借了一支笔尖分叉的钢笔,甩了两下,黑点就沾在他的衣袖上,写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想把他讨厌太宰治的一切铺在这张卡纸上,盖上邮戳,越过大洋,趾高气扬地飞到某人的邮筒,一行行一列列,把讨厌的事项从小桌列得延伸到公路。他能写讨厌他的太多事情,他讨厌他不摆正拖鞋,讨厌他经常忘记关窗,讨厌他随处乱扔的杂志,讨厌他带着香根草、橡木苔、广藿香味道的外套,讨厌他洗完澡不吹头发打湿的枕头,讨厌他冬天抢他的被子,讨厌他笑得没规没矩,讨厌他像根浮萍一样四处游荡,讨厌他看不出真意的眼睛,他想这真是全世界写得最满的一张明信片,而他甚至可以再写出千百条他讨厌他的事情,最后他在角落里给他的卡纸命了个名,“我讨厌你的十件事”,但邮筒边终于有人催他快点把笔让出来,于是他趁人没发现,劈口的钢笔转了转,笔尖流转,把讨厌换成了一个反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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